音乐如何塑造人性 心理学教授谈歌曲的六大类

我书桌上现在堆着的一叠CD,内容可谓天差地别:一张是十八世纪的歌剧,由法国作曲家马兰•马雷(Marin Marais)谱写,歌词描述的是某项外科手术毛骨悚然的细节;另一张是某位北非音乐史官为了讨赏,对路上往来的商旅唱的一首歌;还有一张是一百八十五年前写就的一首曲子,需要一百二十名乐手才能完整演绎,各人还要严格遵循各页乐谱上的特定片段(这是贝多芬的《第九号交响曲》)。这叠CD里还有:座头鲸在太平洋里长达四十分钟的 ... 与尖叫、电吉他与鼓声音源器伴奏的北印度拉加调、秘鲁安地斯山脉教人如何 ... 水瓮的人声合唱。甚至有首歌曲是在赞美自家种的番茄好美味:

春天种、夏天收

以上列举的对某些人来说无疑都是音乐,但另一些人就会觉得有待讨论了。许多人的长辈或孩子都会表示,我们听的只是噪音,根本不是音乐。噪音的定义是随机、混乱或无法解释的声音,但有没有可能只要我们能了解它的内在结构、组织方式,每种声音都有成为音乐的潜力?这就是作曲家埃德加•瓦雷兹(Edgar Varèse)为音乐所下的著名定义:音乐是「

某些声音是一个人的噪音,却是另一人的音乐,反之亦然。也就是说,一个人的莫札特会是另一个人的玛丹娜,一个人的「王子」(Prince)则会是另一个人的普赛尔(Purcell)、巴顿(Parton)或是帕克(Parker)。或许有个关键之处,能让我们明白把声音串连起来的一切方式有什么共通点,以及是什么驱使人类这个物种自源始之初,就与这种不只是声音、而该称作音乐的东西建立起深刻连结。

一如音乐学家大卫•休伦(David Huron)指出,音乐的特色在于它无所不在又历史悠久。不论古今,已为人知的文化全部都有音乐;在考古遗址出土的最古老的人造物品当中,有些就是乐器。音乐是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元素,在人类历史上也一向如此。任何人想要了解人类天性或是大脑与文化的交互作用,抑或演化、心智、社会三者之间的互动,都要详加检视音乐在人类生活中发挥的作用,去看两者是如何共同进化、相互形塑。音乐学家、考古学家、心理学家都曾绕着这个课题打转,但直至今日仍无人结合这些学科,有条理地阐释音乐从古至今如何影响社会历史。本书就好像是在画一棵亲源树,讲述各类型音乐如何塑造了我们祖先的生活:辛勤劳动的白日、辗转无眠的夜晚──这是一张人类文明的原声带。

人类学家、考古学家、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都在研究人类的起源,相较之下罕有人去关注音乐的起源,我认为这很怪。美国人为音乐花的钱,多于他们花在处方药或性生活上的钱;他们每天平均还会听超过五小时的音乐。我们已经知道音乐会影响情绪和脑内化学反应,进一步认识音乐和人性的共同历史,也能让我们更了解自己日常的音乐选择与好恶,好利用音乐的力量来管理我们的情绪。事情还远不止于此,了解人与音乐的共同渊源,会帮助我们明白音乐为何具有塑造的力量,又是如何引领人性发展。

本书至少提供了部分解释,说明在六大洲上的数万年之间,音乐与人脑的演化过程。我认为音乐不只是消遣娱乐,而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要素。音乐活动替语言沟通、大规模合作、重要讯息代代相传这类更复杂的行为打下基础,藉由检视六类不同的歌曲,本书也解释了我们如何能够更深入理解音乐在人身上发挥的作用。这六大类歌曲的主题,分别是:

塑造人性的六类歌曲

世界上很多音乐现在都出了CD,或是有可以储存在电脑上的数位音档,后者正在快速取代前者(我们通称这种数位档为MP3,虽然这种说法不太正确)。当今这个年代能聆听的音乐之多前所未有,历史上曾录下的每首歌曲,几乎都能在网路上免费找到。而且我们录制下来的音乐,虽然只占所有曾被传唱、演奏、聆听的音乐的一小部分,还是多得不得了(估计至少有一千万首);想讨论世界各地的音乐,从这些录音开始并不为过。

多亏了大无畏的音乐学家与人类学家,如今就连那些极为罕见、原住民或前工业时代的音乐,大家都听得到了。有些文化没有经历过工业化,也没有受到西方世界的影响,因此保留了自己的音乐形式。根据这些族群的说法,其音乐可能在数世纪间都没有改变,我们也得以一聆人类祖先的音乐。像是这类音乐,以及许多我不认识的西方艺术家的音乐,我越是聆听,就越意识到音乐的世界多么宽广,且存在着繁多未知。

人类的音乐遗产丰富多元,其中有些歌曲传颂的是个人事迹,像是〈坏胚子李洛布朗〉(Bad, Bad Leroy Brown)和〈库伊拉〉(Cruella de Vil)。有首很容易上口的歌,讲的是一个失心疯 ... 人犯在审判中当庭 ... 了法官。有些歌劝戒大家该买这种肉而不是另一种(爱默牌[Armour]和奥斯卡•梅尔牌[Oscar Mayer]的对决)。有些歌曲誓言守诺,有些则哀悼父母过世。有些歌曲使用了据信有千年历史的乐器演奏,有些则以甫问世的新乐器演奏,还有些是用电机工具演奏。有张专辑录制的是青蛙唱的耶诞颂歌。也有为了推行社会与政治改革所唱的歌,虚构人物「芭乐特」(Borat)演唱过一首同属虚构的哈萨克国歌,吹嘘他祖国的矿产业:

世界无敌哈萨克

还有一首歌是在讲郊区的噪音污染问题:

越野摩托车来了

即使有这么大的差异,我认为歌曲能够分成六大类,也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在生活中使用与感受音乐的六种方式,足以概括诠释音乐的全貌。我这辈子有大半时间都在 ... 音乐、研究音乐。我曾担任过数年的流行音乐与摇滚乐 ... 人,现在则主持一个研究音乐、演化与人脑的实验室。

不过我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,还是有些不安,怕犯下以偏概全的毛病。我不想变得自我中心,或是只以自己的种族文化为重。我也不希望被文化偏见影响,或中了其他种种偏见的暗算,像是性别、体裁、世代差异,甚至因为对音高与节奏的好恶就有失中肯。所以我请教了几位音乐家与科学家朋友,想知道他们觉得所有音乐有什么共通之处。

我去史丹佛大学找老朋友吉姆•费格森(Jim Ferguson),他是该校人类学系的系主任。我们是中学同学,(Www.lishixinzhi.Com)也是三十五年的知交。人类学家研究的是文化如何塑造我们的思维、概念与世界观,我很确定吉姆能帮我避开那些诱人的陷阱与偏见。我俩讨论了歌曲如何在世人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诸多效用,数千年来音乐又是如何被繁复地使用,想要逐一举例可谓痴心妄想。

劳动歌曲、战歌、情歌,举世皆有。有些歌颂赞的是神的大能,我的神如何比你的神高明。有些歌唱的是如何寻找水源或是造独木舟。有些歌曲哄人入睡,另一些则助人保持清醒。有些歌有歌词、另一些则只有咕哝或呼喊。有些是用有洞的木头演奏的,或是用树干、用海涛声、用龟壳,还有一些歌走的是鲍比•麦克费林(BobbyMcFerrin)那种拍脸敲胸的无伴奏路线。我问吉姆,这些歌曲有何共通之处?他回答:「这个问题问错了。」

吉姆引用人类学泰斗克利弗德•纪尔兹(Clifford Geertz)的话说,想要了解音乐的普世性,该问的不是各种音乐有什么共通点,而是它们之间的差异何在。鉴别人类本性的更佳方式,是要找出所有文化的共通点吗?我这种想法就是不自觉的偏见。吉姆与纪尔兹都认为,要了解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,更好也或许是唯一的 ... ,就是逼自己直视人类行为的繁复多样。正是透过这些特殊与微妙之处,还有我们表达自己的千万种方式,最能让我们了解人类的音乐性。

人类是一种既复杂又有想像力、很能适应环境的物种。我们的适应力有多强?一万年前的人类加上他们饲养的宠物与牲口,只占陆栖性脊椎动物总生物量的0.1%左右,现在则高达98%。人类已经扩张到地表上几乎所有的气候区,再怎么不宜居的地方都有人迹。我们也是个变化多端的物种,人类所说的语言有数千种,还有天差地别的宗教观、社会秩序、饮食习惯和婚姻仪式;随便哪个人类学的大学入门教材都能告诉你,光是亲属关系的定义,其差异之大就令人咋舌。

在慎思过音乐的多元之后,我们该问的问题是:音乐是否在人际关系中发挥了某些特定功能,这些功能在各个截然不同的知识与文化史中,又如何影响人类的情绪、思考与灵性演化。过去五万多年来,音乐思维如何塑造了人性与人类文化?简而言之,音乐是如何让我们成为现在这个模样?

我发觉塑造人性的歌曲显然有六种,也就是友谊、喜悦、安慰、知识、宗教、爱之歌。你若是需要更多说明才能接受这个想法,我也可以理解。活在某个特定年代与地区的人,或许不需要全部六种歌;它们派上用场的机会消长不定。在电脑、PDA当道的现代,甚至远自五千年前有文字开始,我们就不太需要依赖知识类歌曲来保存社群的集体记忆。然而,说英语的学童大半还是透过唱歌来学字母和数数,像是那首不太政治正确的〈十个小印地安人〉(One Little Two Little Three Little Indians)。而对世上许多文字阙如的文化来说,日常生活中还是不可或缺用来记忆与算数的歌曲。古希腊人就已经知道音乐是保存资讯的绝佳方式,比单纯记诵更为快速有效,当代人现在也开始研究这个现象的神经生物学基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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